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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大山

发布时间: 2005年04月07日    作者:高渭彪 原市政协副主席  
  盛夏七月,我收到了“毕业”证书,放大假了。无“业”一身轻,于是,被一班毛头青年逮着,收拾家伙,直奔祖国西南边陲的巨川大山。 [center][B]山水缠绵[/B][/center]   古诗云:“孤帆远影碧空尽”,“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古人尽教我们平视。可进得大山,平视不中了!你只能“看”到碰鼻子的山崖,顶多几撮杂乱的衰草黄花。至于白云蓝天,冰峰峻岭,峡谷翔鹰,一律与平视者无缘。于是,进山的第一道功课是:练习仰视。   我们站在澜沧江畔的危崖边上,耳闻江流万马齐奔的喧哗,顺着激流向北眺望,峡谷打开一条窄缝,露出长长的一抹蓝天,峡谷的尽头消失在一簇犂头似的山峰之下,那“犂尖”犹如厚厚地镀了银,向清澈湛蓝的天际发射出刺目的白茫,那是冰峰之巅。稍下方,铁灰色的山腰游动着几缕白云。偶尔,一条黝黑色的古槽从陡峭的小坡顺直戳将下来,落到一片林木后面。这是冰川的足迹,昭示着亿万年气候的变化。这已经干巴的冰的古河床是大自然的杰作。不知道圣诞老人驾雪橇从空中飞来,有无兴趣在这千米大滑梯上溜溜玩。   第二道功课是:谨防头晕。从山巅俯瞰金沙江虎跳峡的江面,垂直高度为3.9千米;由海拔高度约3千米的雾云顶仰望梅里雪山的卡瓦博格峰,还有4.8千米的高度差。   进大山对心脏不利,但对于治疗颈椎病则好处多多。在学会了仰视和克服头晕目眩之后,对于大山,还是无法来一个确切的形容。只得慨叹:远望大山,近观山大,山果然大,果然大山!   “大江东去”,我们从启蒙到白鬓都这么念叨着,可到了这片地域,又碰壁了。   印度板块持续努力向欧亚板块靠拢过来,虽然每年只前进几个毫米,但也足够让一片原来的海底抬升数千米,成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顺带着把这片高原的东部边缘推成摺皱,成为一系列大致呈南北走向的山,此为横断山脉。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就在这个千峰竞拔、万壑蜿蜒之中诞生、成长,手拉手似的由北向南奔流直下,成为世界奇观三江并流。 澜沧江是一条国际河流,出了国境叫湄公河,经几个邻邦,最后流入柬浦寨的肥沃三角洲。   在横断山里,澜沧江一点也不“国际”,它是一条从未被人征服的蛟龙!它那棕红色的身躯布满漩涡状的花纹,咬牙切齿,摆头摇尾从大山里冲突下来,把连根古木、沙泥巨石、以及倒霉的大小汽车通通吞噬,消失无踪。痴情姑娘一般的千万条小山溪,摆动着清亮如雪的腰肢从山间欢跳下来,一律被无情的“蛟龙”俘获,汇入那棕红色的龙体之中。   “山高水长”,唱了又唱的歌词。在大山里,不好这么唱。   横断山脉4000多座冰峰,峰顶是水做成(冰雪)的华盖,冰川是大山的披肩。横断山脉很长,它绵延千里,跨川、藏、滇之省区,压中缅两国疆界。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的源头都在雪山之巅。“似水高,似水长……”这是我的新歌。水高,山长,江河落差大,三江含有我国最集中、最丰富的水动力资源。 [center][B]天地悠悠[/B][/center]   若要真正体味到横断山的风情,你得下点决心,进藏!走一走茶马古道。   如今,马帮还是有的,但已经不太多了。千年古道被修改,成了通汽车的公路。滇藏公路是什么模样呢?你在一棵千年古榕树的根部随便缠上一根麻线,这就很像滇藏公路。那么汽车是什么样子呢——它像是游走在麻线上的瓢虫。 云南省最高海拔的县城是德钦,曾经是茶马古道的雄关重镇。如今,它仍是一道“关”,有胆量、无高山反应的人可以过“关”,进藏,否则只有望山兴叹。   从德钦城迤逦下行,抵金沙江畔,“瓢虫”开始像游蛇般沿江北上,再在U.V.S.Z.W等方程式中求解。就这样从神圣不可侵犯的梅里雪山眼前偷偷地绕出去,兜勾回旋,上上下下,又到了另一条江——澜沧江边。   若问这一路上有什么感觉?冷了热,热了冷。衣服穿上脱下,脱下穿上。半空的矿泉水樽胀了瘪,瘪了胀。车窗外, 植被形态与色彩像放立体电视,快速变动着画面。几个小时之内,经历了干热河谷、温带灌丛、高山林带、极地苔原,好像从雷州半岛到西伯利亚跑了两个来回。   耳膜被魔鬼作弄,很不自在。肺部被什么东西拉扯、揉压,像做兰州拉面。既警惕头上山崩落石,又小心车轮底下陷塌悬空。开车师傅带着我们一车人的性命和豪情,尽情得意地在客人面前表演着神功奇技。好在山神有恩我们终于颠上西藏,到达芒康。这一路上,感觉太多了,其中之一是:一山藏四季,十里不同天。   观景如何?只能摘取其万分之一表述一下:梅里雪山摄人魂魄,明永恰冰川见者心寒,贺龙桥畔干热河谷使你浑身冒汗,白茫雪山的五彩云霞令人飘然若仙。千面盐床的晒盐作业顶得上半个迪斯尼大世界,雪山温泉令富士箱根黯然无颜。 曾被称为康巴的这片世外之域,靠着绵延雄山横断了交通,暴怒无情的江河打消了异类试图窥伺的邪念。横断山,不管它日转星移,我独顶天立地。   这是我们蓝色星球上的一块瑰宝,它保持着错综复杂的垂直气候带,庇护着千万种普通至稀贵的物种资源,存留着无价的原始人种基因,埋藏着令科学家着迷的宝矿。   泡在温柔如绵的泉水塘里,耳听澜沧江巨雷般怒吼,仰视已经模糊的雪山轮廓,等待着似乎在天上稳不住而飘忽欲坠的寒星。人生几何哉,天地悠悠! [center][B]万物自由[/B][/center]   有听说过湖海花鸟浑然一体的地方吗?   7月初,雪山冰川的融化程度还未够大,在横断山腹地,中甸郊外的纳帕海水面还只是不大的一圈,大部份的“海床”上却是绿草如茵,牛羊成群,繁花似锦。人们把这个景观叫做“纳帕花海”。   其实,中旬城附近这片高山草甸,西南靠山那部份地势较低,积水成湖,高原居民叫它做“海”。   纳帕海是一个季节湖,盛夏季节,足够的雪水下山,便淹没了“花海”,湖面涨大好多倍。秋冬之交,湖面生动闹腾,许多候鸟云集于此:黑颈鹤、黄鸭、鸳鸯、斑头雁……,花海变成了“天鹅湖”。冬去春来,水退鸟飞,草籽从湖底萌发,花儿自草丛中脱出,湖泊又变回草场,花海。   纳帕海倒映着西边的白云与雪山。湖的东面,沿着奶子河两岸延伸着耕地、牧场、民居。牛羊悠闲,青稞粗壮,夏季梨花树树,鸟啭蜂鸣,乌黑色的青稞像巨人的木交椅,伫立在绿野当中,静静地等待秋收的晾晒。   这儿叫做中甸,也叫香巴拉,藏语中,香巴拉是“我心中的日月”。   三十年代,美国的希尔顿先生发表了《失去的地平线》,讲述一个世界上最高最美丽的茶鸟集市的故事,于是香格里拉这个名字传遍欧美,勾起许多人童话般的梦幻。如今,绿野仙踪已不再神秘,香格里拉已正式取代了中甸,成为县名。   香格里拉有什么特色?绿!令人心动的,无所不在的绿。   荞麦、青稞、马铃薯的青苗染绿了夏季的农地。苜蓿、青蒿、三叶草像细心编织的藏毯,满铺着大小中甸的原野。灌丛、白桦、青杨和各种松、杉依次占领着缓坡,再攀占山腰。植物王国真是臣民无数。   香格里拉的绿,是生动的绿,那怕是狼毒(一种百毒的植物,牛羊不食)那耀眼成簇的黄花,三叶草那紫色的小花,都在巨大的绿毯中溶化成为一体。近观为花,远看是绿。   香格里拉的绿,是变化的绿。那嫩绿、浅绿、青绿的千山万树,到了秋季,大都变成了深绿、浓绿、墨绿。虽然其间点缀着鹅黄、殷红,但声势如涛的,依然是绿。   香格里拉的绿,是含蓄的绿。   独自舒步林间草地,偶入疏林地带,龙胆、紫草、野百合、野郁金香、兰铃,无数的小草小花向我仰起笑脸。杓兰!我眼前一亮,在株枯树根旁发现了两株兰草,各自开着一朵兰花:一朵鹅黄,一朵醬红。口袋形的花萼似大半个鸡旦壳,外面的露珠使我感到这可怜的小生命正在泪眼汪汪。这是一种国家级濒危植物。我凝视良入,直至腿酸腰僵,才小心挪步,从杓兰的原生地退了出来。香格里拉绿野中隐藏了多少奇花异草,请不必深究,但请一定爱惜。   香格里拉的绿,是有味道的绿。   牛羊在如毯的草场上低头缓步,嚼食鲜嫩多汁的青草,顺便把各种黄的、红的、蓝的、紫的野花,还有丹参、大黄等等中草药吃进肚里。你到了这个地方,吃到鲜美的牦牛肉,饮到清香的酥油茶,嚐到了甘美的高山峰蜜,一定不会忘怀香格里拉高山草甸的绿。这带味道的绿。   高山雪原是人类禁区,但却是动植物的天堂。4千米以上的白茫雪山,各种不同的云冷杉直指苍穹,是滇金丝猴最后的庇护所。几乎没有土层的石隙台地,挤满了各式各样,高高矮矮的高山杜鹃花,这里是地球上最大的花博会。雪线下边还有少量的冬虫夏草,这种动植物互生互杀的奇异结合体被人当作圣药,价贵如黄金。   人有人权,生物当然也有其生存、延续万世的权利。请慎言开发,维护天然。 [center][B]神山圣土[/B][/center] 雪山脚下,峡谷边缘,只需有数丈的平坡地,就会有人类耕作的地盘。雪水淙淙,被截取少许,就足够灌溉疏松的农地。雨露风霜,滋养草场。林木森森,生息飞禽走兽。几十万藏、纳西、傈傈和其它少数民族人口,是这片与世隔离,甚少战争杀伐的土地上的生民。和睦共处,衣食无忧。 大山哺育生灵万物,将生机送给了人类。大山产生洪水、泥石流、雪暴、冰崩、毒虫、猛兽。当人们仰视高在云端的冰峰雪岭,目睹瞬息万变的浮光掠影,惊恐着大自然的威严,当然地产生一种臆想——神。 多神崇拜是横断山居民的习俗。以藏族为典型,一座座玛尼堆,一个个转轮台,一号号白塔,一幢幢寺庙,一串串经幡,人与神的沟通无处不在。至于三步一跪拜,以血肉身躯“丈量”旅途的转山朝圣,将最好的收获物和最珍贵的财宝贡献给庙里的善萨,这种虔诚、执着,我们凡间俗子,本是不可理解的,然身处大山中,走一趟白茫雪山的冰封隘口,转一回卡瓦博格峰前的羊肠小迳;在经过寒冷与饥饿的折磨之后能钻入藏胞的土房,让糌粑填填肚子,酥油茶润润喉咙,在柴火堆旁把身子暖和过来;在秋收季节参加一次盛大的“嘎都”,跳几圈“锅庄”,你会对神的概念,对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幸福有一种新的理解。   康巴人在横断山中创造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康巴姑娘高挑洒脱,莲藕色的肌肤,乌圆大眼,拖着粗黑长辫,个个都不乏灵气。倘若在小街上随便招几个,都上得了大都市的T形舞台。可是这些姑娘却不愿出去,为什么?因为康巴汉子英俊风流,曾有自称世界最优人种的日耳曼姑娘偶然游历进了横断山,竟痴痴的不肯离去。   太阳升起又落下,青稞种下又收割,年复一年,康巴还是康巴,中甸已变成香格里拉。飞机进山了,公路要上等级了,开挖水电站坝基的爆破声响起来了。康巴人的香格里拉,香格里拉的康巴人,你们的老日子还能照这样过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