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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亨村的深处

发布时间: 2016年11月24日   来源: 中山日报   
  人世间,无论是一个大人物,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使一个国家改头换面,更改扭转一个时代的运行机制,或者一个小人物,他为维持自己的一个吃喝拉撒愁云惨雾,只拘泥于个体的喜怒哀乐,都有始末缘由。来到翠亨村,让我有同样的思悟。这里是伟人孙中山的故里,他作为中国伟大的民主革命开拓者,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三民主义的倡导者,创立《五权宪法》,终结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之前,这种伟业和伟大,之于我,总恍若磅礴在书页和荧屏上,有种高远地渺悬于天际的感觉。当我实实在在地走在翠亨村的土地上,一百五十年的老树古屋虽寂静默然,却勃然散发着一种栩栩的烟火气,把那个激昂、忧患的少年推呈在眼前。这块天地间,必是隐匿着某种非凡的基因,一草一物都使人凝神聚气,从中或许能窥察到孙中山的成长屐痕,那是他精神和思想的注脚。这块土地,何以能孕育成就出孙中山这样伟大的人物?
  穿越到历史的深处,在那个久远的年代,今天的中山古称香山,古代香山是珠江口外伶仃洋上的孤悬岛屿。从地理环境上看,翠亨村处于促狭的海隅,生活在孤岛上的人们,面对四周茫茫的大海,身家安危常受到威胁。当时,村人为防海盗劫掠,晚上睡觉时将房地契都藏在瓷枕里,枕在头下,盗贼来了,他们抱起枕头就跑。正是这种生计生存的危境,让这一方的人们生就有一种忧患意识。其实,这种忧患意识是一种岛上人的共性,因为岛屿资源有限,所以在那里生活的人很是居安思危,向外发展的欲求很强烈,向外就要有包容的心态,所以他们性情多平和。而生活在陆地的人总有地大物博的优势,少有对外扩张的心态,爱在原地谋事,也包括内斗。
  在故居博物馆看到少年孙中山的照片,相貌俊朗,眉宇间有一种掩不住的英气,但那眼神终究透着一种深邃的忧郁,甚至忧患。或许我们可以解读为地域基因带给他的内质。
  翠亨村头的那条小路直通辽阔的大海,海的对面就是外面的大世界,大海把有理想的人带向远方。在当时的两广和福建一带,为生活所迫,成千上万的人背井离乡到海外谋生。经过沧海桑田的变迁,偏僻海隅上的村庄已与大陆连为一体,而随着外出谋生的人们把财富和新思想带回村庄,中西方文化也在这里交汇融合,昔日的村落逐渐变得现代前沿。
  孙中山故居可视为一个注脚,故居是混搭的建筑,中式欧式结合的风貌。外表仿照西方建筑,赭红色装饰性的拱形门呈欧式,厕所的砖马桶是孙中山亲手所砌,屋檐正中饰有灰雕光环,环下雕绘一只口衔钱环的飞鹰。楼房内部设计是传统的中式,中间是正厅,左右分两个耳房,四壁砖墙呈砖灰色勾出白色间线。在翠亨村,有多栋这样中西合璧的深宅大院,他们既讲究中式传统的雕梁画栋,也有拱形门窗等欧式风格呈现其中。
  有什么样的见识,就有什么样的生活。可以说,孙中山很早就接受了西方先进思想的熏陶洗礼。父亲孙达成十几岁在澳门当鞋匠做裁缝,后来回到村里,虽然他依旧贫穷,靠租种土地和兼任村里的更夫养家,但他在孩子的心中朦胧地描绘了一个不同的社会图景,这是一种启蒙。同时,孙中山的两个叔父和长兄孙眉也很早奔赴海外觅生计,勤勉孝敬的长子孙眉闯荡美国檀香山,开商店,办牧场,几经打拼,终成雇工过千、拥有两万亩牧场的一代富侨。按照兄长的安排,孙中山十二岁便随母亲远赴檀香山就读。小小少年第一次漂洋过海,使他“始见轮舟之奇,沧海之阔。自是有慕西学之心,穷天地之想。”五年的海外求学,见识了一个全新的社会,催生了这位少年的壮志情怀。孙家的长子孙眉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最小的儿子孙中山改变了整个国家的命运。
  行走在翠亨村,你可探究、意会到许多造就孙中山的成因。在故居的庭院前,有一棵三百多年的老榕树。小时候,孙中山和村里的孩子们常常聚集在这里,围坐在一个老人身旁,听他讲故事。这位老人是一位太平军老兵,他讲的多是洪秀全英勇抗击腐朽清朝统治的故事。听完故事的孩子们在玩打仗游戏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把其中的情节复制到游戏中。孙中山幼名叫帝象,名字的由来缘于他出世前,母亲梦到了北帝菩萨,他出生时天庭饱满,民间俗称福相,因此得名。小帝象由于平时乐善助人,很得伙伴们拥戴,是自然的“领袖”,被起绰号“洪秀全”。如果说,故事在他幼小心灵中启蒙了他的革命意识,而在游戏中他的领袖才智得以践行。同时,他也有着领袖概念中的必然素质,血气方盛,邻居做豆腐家的兄弟总是欺负他,他愤而砸了那家的锅,紧着要害处给予还击,敢做敢为。十七岁那年,他看到村民迷信愚痴,用香炉灰治病贻误病情,便和从小的好朋友、后来跟他一起闹革命的陆皓东一起来到村里的北帝庙,这里几乎是村里的最高权力标志。他游说人们不要迷信,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木雕泥塑的神像身上,这是落后之源。香客依然叩头如捣蒜。此时,孙中山拉住这位真武大帝的手用力一拽,北帝的手断落了,稻草、泥块掉落下来,人们面露惊慌。孙中山接着掰断了北帝的手指,剪断他的胡须,直至把神像推倒,并说,你们看我这样做它还是对着我笑,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能护佑你们吗。这一举动透出了他受洪秀全故事影响的影子,因之同样被父亲和村民逐出村子。这种胆魄在他的革命生涯中却磨炼为一种智勇多面的品质。
  “洪秀全”虽是绰号,内里其实聚散着诸多的民风世情。那时,很多人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苦日子,小帝象降生的家庭也是一个贫寒的农家,从祖父孙敬贤起就靠租种他人田地为生,缺吃少穿。作为“领袖”,他童年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伙伴们都有鞋穿有米饭吃,这种理想自是超乎了一个平常孩子的境界,可谓生来“已摒忧患寻常事”,甚或可以解读为“天下为公”的天赋。这个童年的理想,后来成长为他思想体系中重要的民生主义。另外,当时的广东从地理位置上堪称天高皇帝远,三合会等反清帮会长期在那一带活动,民间对于清朝统治一直不满,大家对反清的活动和言论都持默许的态度。这样的生活氛围使孙中山从小就萌发了反清意识,而清政府的种种倒行逆施,又使这种意识被强化。在海外挣了一点钱的乡亲,叶落归根的华侨用以生命和辛劳换来的财富建设家园。可是,昏庸的清政府不但不鼓励保护华侨,却将他们视作“弃民”,歧视欺凌,搜刮迫害。小帝象就亲眼得见清军抢掠本村华侨财富并打死人的事件,这一切都强化了他的反抗意识。
  同时,纵向历史的更深处,广东的传统文化积淀和经济前沿发展也对成就孙中山举足轻重。
  自秦朝起,中原文化和海洋文化开始逐渐碰撞融合。秦朝修建灵渠,沟通了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以及在岭南设郡,都极大方便了南北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两晋南北朝,中原战乱,中国政治文化中心南移。以后到了南宋时期的战乱,北方大量民众南迁,给南方融入了中原文化的新语言、新制度、新技术以及新的生活方式,丰润出独特的南方文化,尤其是岭南文化的雏形。传统文化的规定性与海洋文化的开放性,富实着人的精神构成,而海外华人在商业上的成功,以及和母体千丝万缕的连带,使得沿海地理位置的优越成为一个平台,外在文明自然涌入。可以说,翠亨村就是这样一块中西文化精粹融合的土地,孙中山心智成熟的过程,都离不开这块土地的滋养,这从他精神遗产中的心性文明之说也可见痕迹。
  而经济发展的优势,比如,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被认为是开启中国百货现代化先河的中国四大百货公司,即先施、永安、新新、大新由于经营店铺之大和生意影响广泛而名噪一时,带动了中国百货业和其他商业的振兴,他们在百货业取得成就后,涉足金融、服务、娱乐、股票等领域,从而把近代新式的商业运作模式带进了上海和广州乃至更广泛的层面,这四大公司的创始者都是中山人。一斑可窥全貌,经济发展一直走在前沿的广东包括中山,给孙中山的伟业提供了有决定意义的支持,若没有哥哥孙眉乃至包括广大华侨的经济资助做后盾,轰轰烈烈的革命拿什么做成本呢。
  良善、发达,可算中山人本就有的习性。中山因诞生了一个伟大的人物伟大的灵魂格外著名,我对中山的了解,却因另有一个小机缘而留下特别印记。那一次,我参加一个出访团从印度孟买飞往孟加拉首都达卡,机舱里,满是棕黑肤色目光幽邃的南亚人。此时,任何一张黄皮肤出现,都会让人产生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当中午的餐食发到手上时,我打开一看,又是一张颜色煞白的薄面饼,卷着一些馅状的咖喱制品,咬上去,险些硌牙。在这个弥漫着各种暧昧奇怪味道的机舱内,这个正宗的印度饼实在难以下咽。就在此时,从前排两个座位之间的缝隙中,有人递过一袋榨菜咸菜,随后,缝隙中又挤出一张中国面孔,微笑着说,请就点咸菜吧。聊起来才知道,前排的三位年轻的同胞都是中山古镇人,来这里是推销他们的灯饰产品。因一袋咸菜聊开去,让我深深感觉到,中山人,一个灯饰厂家,能把经济的触角伸到了印度、孟加拉这样贫穷的国家,这才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魅力和强势的最好佐证啊。
  翠亨村,精神的酝酿处,思想的启蒙地,革命的出发点,我不止一次来到这个让人敬仰留恋的地方。那条古意幽然的小路已湮没在通衢的大道中,历史的背影越发朦胧,历史的人物却渐进清晰。
  翠亨村的深处,依然引人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