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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传奇

发布时间: 2012年10月21日   来源: 中山日报   作者:□首席记者 苏小红  
中山出土的新石器晚期彩陶碗(翻拍)

 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 年 )香山县境全图,原载《香山县志》明嘉靖本

  中山出土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彩陶圈足盘
  (翻拍)

南朗龙穴遗址挖掘现场(1990年)图片出自中山市档案馆馆藏《中山市文物志》

  伫足珠江西岸最高地标——209 米高的中山利和广场“双子塔”之巅,极目四方,眼前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脚底的沃土万顷、繁花似锦……而在数百年前,这里竟是荒凉孤岛、浩渺烟波。
  “香山为邑,海中一岛耳,其地最狭,其民最贫”,《永乐大典》的描述是否勾起你对远古家园的一股孤寂苍凉之感?
  “一轮明月照江湾/举目濠涌咫尺间/东澳波涛渔艇去/南村烟雨牧童还/斗门洞宽龙归易/梅角山高虎跳艰/借问状元何处显/往来人极荔枝山”,乡贤诗作的勾勒可曾唤起你对田园栖居的诗情画意?
  穿梭于驳接世界的飞机、轮渡、高铁、城轨、网络、通信上,借你一副穿越时空的“眼镜”,戴上,你会惊讶地发现:今日的中山,古代之香山,在秦、汉、唐、宋、元、明时期,已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更是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前沿地带和中外商贸往来的枢纽区域。400多年前,这里已经逐海竞流,参与了世界经济一体化的构建和创造。21世纪的今天,这里依旧薪火相传一脉相承的人文精神,丰富着历久弥新的香山文化,建设着和美幸福家园。创造这一切的,正是一代代新老香山(中山)人。
【一】
  市人大常委会机关干部小肖对2012年的新春拜年会记忆犹新,那天领导别出心裁倡议,让每一个人以自己的家乡土话向大家问候新年,霎时间,南腔北调的祝福语搅动了一屋的快乐与吉祥。“然而几年前,我调到市人大常委会机关工作时,还是单位唯一的‘外地人’。”小肖感慨道。
  据2011年中山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年末常住人口314.23万人,公安户籍人口150.73万人。也许大多数人都知道中国有个《百家姓》,但可能不一定想到在南国边陲一隅,中山常住户籍人口中竟然有500多个姓氏和40个少数民族,24个镇区有三大语系20多种方言,这在全国其他市镇,恐怕少见。
  事实上,这块土地,从古到今都是一个不断移民的城市,是一个多元文化的社会。
  这里的生息,虽可追溯到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但海中孤岛直到明代才与大陆相连。秦汉以前,这里罕有人迹;魏晋南北朝,中原人士避祸徙此,莽莽丛林偶见炊烟升起;隋唐时分,此处依然地少人穷;南宋设县,仍居岭南诸县之末;清初之际,还是“土旷人稀,生理鲜少,家无百金”。及至16世纪中西交通,海陆文明碰撞交融,香山人得风气之先,最早开眼看世界,或改革维新,或出洋留学,或经商贸易,他们见贤思齐,取长补短,始闯荡出一片新天地。在中国近代史上,一批香山名流独领风骚。民国14年(1925年),广州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府把香山县易名为中山县,以纪念一代伟人孙中山先生。中山(香山)建县至今,经历了农业下等县、大县、模范县、特等县、中等城市等五个发展阶段,书写了一部人类社会不断向文明发展的历史。
  市文联主席胡波称,香山社会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移民史和开发史。虽然经历了从海岛到丘陵与平原交错、水网纵横贯通的沧海桑田,“香山岛”、“石岐海”、“伶仃洋”、“大沙田”这些香山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和物质条件,有的已不复存在,有的已失去原有的价值,只有极少部分还在发挥着它们的作用。但是,那些曾在香山的历史变迁中发挥过积极作用的广府人、闽南人和客家人,他们的后代仍然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薪火相传,开枝散叶,成为香山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共同演绎着香山的历史和人文。“今日中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移民社会,这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土著,讲闽南语的福佬人,说客家话的客家人,使用粤语方言的广府人,他们都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族群,而是不同时期迁入香山的‘移民’。”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是赫拉克利特说的一句充满哲理的话,他创立了一种变的哲学。“一切皆流,无物常住”,宇宙万物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的和不变化的,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灭。社会和身份何尝不是如此?今天的“移民”会成为明天的“主人”,一地的繁荣文明,应如孙中山先生1919年提出的 “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的互助进化论所说那样——“社会国家者,互助之体也;道德仁义者,互助之用也”,今天的新老中山人更应学习前人,摒弃门户主客狭隘之见,寻找文化认同的最大公约数,和谐共处,共建共享。
【二】
  这种文化认同的“寻根”之旅,其实在10年前已拉开帷幕。
  2002年12月14日-15日,由澳门历史学会、澳门历史文物关注协会、珠海市博物馆、珠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中山市地方志办公室联合举办的 “香山设县850年学术座谈会”在澳门、珠海、中山三地流动举行,来自南京、广州及上述三地的近20名学者溯源香山的历史与文化,研讨构建大香山经济区优势与远景,这场研讨会既是先声,也是先导,推动着这一课题的后续与纵深研究。
  2006年5月20日,以 《香山文化——历史投影与现实镜像》一书的首发式为标志,“香山文化”概念从中山横空出世,拉开了一场来自全国20多个省份及澳大利亚、美国等国内外知名专家和有关方面人士的研究大幕,体现了中山人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2007年,中山市委发出一号文件,正式提出建设文化名城,以孙中山文化为首的八大文化工程开始稳步推进,在2011年纪念辛亥革命百年之际,更是推向高潮。
  香山文化是根,孙中山文化为魂,“文化强市”已被市委市政府确定为重要的发展战略之一。
  人活在历史脉络之中,寻根,无疑是为了更好地发展。当我们厘清香山移民社会的图谱,必能找到新老中山人融合共进的不二法门。
  移民社会的特点,主要在于它的人口构成的主体是移民。移民的根源则来自推力和拉力两个方面的力量:即不满和困苦的推力与机会和获益的拉力。从南雄珠玑巷迁出的33姓97户,据称是香山的第一批移民。从《麦氏族谱》的记载中,我们可寻香山先祖移民的动机和动力。
  珠玑巷南迁中的组织者叫罗贵,这是一位头脑灵光、胆大心细而有远见卓识的干练之人。在《南雄珠玑巷南迁史话》中,我们看到了罗贵的胆识和智慧——
  “牛田坊十四图珠玑村贡生罗贵,居民麦秀、李福荣、黄复愈等,专为赴难,俯乞文引蚤救生灵事。贵等历祖辟往珠玑巷,各分户籍,有丁应差,有田赋税,别无亏缺,外无违法向恶背良,为因天灾地劫,民不堪命,十存四五,犹虑难周,及今奉旨颁行取土筑作寨所,严限批行,下民莫敢不逆,贵等思得近处无地堪迁徙,远闻南方烟瘴地面,土广人稀,田多山少,堪辟住址,未敢擅自迁移。今备签九十七名,历清赴大人陛下,伏乞立案批给文引,经渡关津岸陆,俾得路引迁移,有地安生,戴恩上词。”
  “天灾地劫,民不堪命,十存四五”的困苦,是罗贵们不满现状意图迁移的推力,而“南方烟瘴地面,土广人稀,田多山少”则是机会与获益的拉力。但由于官府“严限批行”,为求得放行的文引,罗贵们煞费脑筋,先强调祖祖辈辈遵纪守法是良民,然后再谦卑诚恳表明申请外迁的理由,从而打消官府顾虑,顺利拿到了批条。
  胡波在其《走出伶仃洋》一书中,指出香山历史上经历了具有影响性的三次大的移入移民潮:第一次是宋、元时期,北方战乱,中原板荡,民不聊生,一些有经济和社会实力的家族,纷纷举族南迁。他们一部分从南雄珠玑巷辗转南移,进入珠江出海口与伶仃洋交汇处的香山群岛及其水域,成为这里最有影响的移民;一部分则从东南沿海的福建,沿海岸线向南漂泊,进入香山地区,与珠玑巷移民一起成为香山最活跃的一批外来户。第二次是明清交替之际,北方和福建东南沿海的一些高门大户,为了躲避战乱、谋求更大的发展,有组织、有计划地集体迁徙,最后选择了香山的一些宜耕宜渔的地方,落地生根,成为这里的又一批新客家。第三次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南下干部和军转民人员,以及改革开放后,大批高校毕业生、科技人员和自谋职业者,他们选择了中山,也同样成为中山社会发展的主力军。19世纪末20世纪初,香山人纷纷出洋谋生,则是一场移出移民潮,其推力与拉力,同样与国内社会生活环境的挤压和到海外淘金致富等外在因素的刺激有关。
  广东省社科联专职副主席林有能认为,翻山越岭、筚路蓝缕、舟楫飘摇而来的中原移民,主要通过三条路径到达岭南。一条是从西边来,秦始皇开凿了灵渠,把湘江水引入漓江,沟通了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中原的文化、中原的移民就源源不断地从西江流域到了岭南,而香山就在西江流域的出海口。第二条是从东边来,为什么澳门至今仍存那么多如望厦这样的古村?为什么香山地区有一部分族群讲“福佬话”?就是福建吴越文化的移入。还有一条线,是从粤北过来的。唐代以前这里就有一条很古老的西京古道,是沟通南北的通道。中原的民众为了躲避战乱南迁,第一个落脚点就是现在的南雄珠玑巷,从珠玑巷一直往南迁,迁到离香山不远的新会良溪村(有人把它称为后珠玑巷),罗贵则属于这一支移民,他带着一大帮人到良溪,慢慢到珠三角,慢慢向港澳迁移。今天的香山人,大部分都是珠玑南迁时的后人。
  
【三】
  事实上,在人类产生后的历史长河里,迁徙活动是人类得以生存、调适、发展的主要手段。
  且让我们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吧——
  人类的祖先或从事狩猎,或从事采集,成群结队地或形单影只地穿越非洲大陆到欧亚大陆,再跨过白令海峡到达北美洲和南美洲。由此,拉开了人类移民的大幕。根据戴蒙徳(J.Diamond)的研究,人类早期移民潮的情况如下:约100万年以前,早期人类迁徙到东亚和东南亚;50万年之前迁徙到北欧。再往后,约40万年之前,人类踏上澳洲大陆以及南太平洋诸岛;直到约2万年之前,人类才进入西伯利亚;约1.2万年之前移居到北美洲。1万年之前,南美洲终于出现人类的身影;而人类最后涉足的地方,分别是太平洋中的夏威夷和新西兰,年代分别是公元100年和公元1000年。这场历时长久的移民潮对人类自身和自然环境都产生了深远和不可逆转的影响。
  移民行为在人类发展史上从未消停过。只要有适于人类居住的地方,只要有人类居住的地方,移民行为就会发生,无论是移入移民,还是移出移民,移民和原住民(先期到达的移民)不可避免发生互动,在此过程中,生产生活方式、价值观、思想、疾病和基因都纳入了交换的范围,因此产生新的社会和环境生态体系。此一规律颠扑不破,在这个意义上,移民运动导致了文明的兴衰,大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地区、一座城市。如日耳曼族的迁徙摧垮了罗马帝国,盎格鲁-撒克逊人和裘特人的迁徙造就了后来的英国和米兰等等,今天的中华民族同样离不开各民族人口之间的迁移和融合。多数汉人自称“炎黄子孙”,视黄帝、炎帝为本族的共同祖先,这是一种文化认同,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慎终追远”的观念。但作为一个多民族融合的产物,汉族的真正祖先是多元的,包括很多其他民族的祖先,其中还有今天境外民族的祖先,这恰是汉族强大生命力的源泉。
  历史学博士、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葛剑雄在“我们的国家”系列丛书之《疆域与人口》中,分析了中国历史上的移民类型为自北而南的生存型移民;以行政或军事手段推行的强制性移民;从平原到山区、从内地到边疆的开发性移民;北方牧业或非华夏族的内徙与西迁;东南沿海地区向海外的移民五种类型。把香山放在国家疆域的迁徙版图上,我们自可清晰观照到,香山建县860年以来的移民史,正是一部新老香山(中山)人共创共建、创造多元文化共同孕育文明社会的传奇。
  中山民俗文化研究者李汉超说,中山的黄氏家族大多为珠玑巷南迁米氏太婆的后人,到中山繁衍至今已是20多传,《中山黄氏宗祠家训》中有一首分家诗,最能代表南迁祖先的谆谆教诲,同样也可以成为每一个新老中山人如何实现“融入”与“认同”的座右铭——
  策马登程往异乡,
  任从到处立纲常。
  年深外境犹吾境,
  日久他乡即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