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树苍茫锁赵陵
发布时间：
2016年06月18日 来源：
河北新闻网 作者：梁勇
赵佗治理岭南的大型浮雕照壁（局部）
石家庄市赵佗公园内的赵佗像。
位于广州市中心的西汉南越王博物馆
在广东省龙川县有一座“佗城”，纪念最早统一岭南的先驱者赵佗。而在千里之外的石家庄市中华北大街赵陵铺村东，有一座赵佗公园，园里有一座由汉文帝亲自下令修建的南越王赵佗先人墓，御封为“赵陵”。“陵”一般是指封建社会帝后墓葬，而并非皇族的南越王赵佗，为何受如此尊崇？赵佗何许人也？这位河北人又为何千里迢迢到岭南地区为官？烟雨苍茫，松柏蓊郁，拨开千年历史烟云，我们追溯先人的足迹，探求历史的真相。
今年是广东省龙川建县2229年，龙川县历史上第一任县令，就是《史记·南越列传》中记载的南越王赵佗。至今当地人仍把龙川城称为“佗城”，以纪念这位最早统一岭南的先驱。
不久前，一个细雨绵绵初冬的上午，广东省中山市政协主席丘树宏先生一行来到石家庄，专程拜谒南越王赵佗故里东垣故城（今石家庄东古城一带）和赵佗先人墓，笔者陪同这些从岭南大地到燕赵故地追寻先人历史足迹的龙川人一同实地访问，并与他们共同探讨、谋划两地合作开展纪念赵佗系列活动的相关事宜。
一
据史料记载，赵佗，祖籍真定（今正定），他被誉为中国历史“南下干部第一人”，被称为南越一带的“拓荒者”，也是第一代“南越王”。
《史记》《汉书》都有赵佗传记，他是秦始皇时期平定岭南的大将之一。在石家庄市赵陵铺村，有赵佗先人墓和赵佗公园。我上大学时，一放假就喜欢骑车到那里访古。第一次看到那座封土高大的陵墓，很是震撼，汉代残碑庄严屹立。
南越王赵佗何许人？南越王先人之墓为什么如此高大？
翻阅司马迁《史记·南越尉佗列传》便打开了这位南越王的传奇人生。赵佗为真定（今正定，治所在石家庄市东古城的东垣故城）人。赵佗的一生可以说是透视秦汉南越历史的一面镜子，从中华民族统一的历史脉络来看，赵佗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历史人物。
回望历史，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了六国，派大将蒙恬北驱匈奴，在北面修长城，阻挡匈奴入侵。随后他的目光锁定了岭南的“百越之地”。公元前218年，秦始皇派大将“赵佗、屠睢率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但是，进军岭南并不顺利，因为当时秦军主帅屠睢强攻冒进，激起越人反击，屠睢中了越人埋伏，惨死沙场，使秦军“三年未能越岭”，军需供给发生危机。而此时的秦始皇，坚定地要平定岭南，兵陈南海。所以，命太监史禄主持开凿了后世闻名世界的大型水利工程“灵渠”，运输粮草深入岭南。赵佗率领秦军越过南岭，戍守岭南。
赵佗，是秦汉历史上最具智慧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不是残酷征伐的武夫，而是最早倡导民族和睦的和平使者，他坚持“和揖百越”，恩威并重，尊重并团结岭南部族酋长，化干戈为玉帛，不久统一了岭南。这位从滹沱河畔走来的秦朝大将，用和平理念和人格魅力，实现了进军岭南，并在包括香港、澳门在内的岭南建立了政权。于是秦始皇在岭南置南海、桂林、象三郡，实现了一统，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写到，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秦朝最早在岭南和南海确立了主权。
为了多民族统一和睦的发展，赵佗奏请秦始皇从中原向岭南迁徙罪犯、入赘的女婿以及大龄未婚女子共计50万人，与越人和睦杂居并通婚，以此实现民族融合，稳定岭南的政权。
平定百越以后，秦朝派资深政治家任嚣出任南海郡尉，赵佗任南海郡龙川令。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东巡途中病死，接着赵高专权，陈胜、吴广起义。中原战火四起。南海郡尉任嚣年迈病重，自知无力支撑岭南残局，就请赵佗赶赴南海郡番禺（今广州市），把南海郡尉官文印绶授予赵佗。赵佗临危受命，主政南海。
秦朝灭亡后，咸阳城头改旗易帜，刘邦项羽拉开楚汉之争大幕。非常时期，考验着赵佗的政治智慧和能力。赵佗审时度势，出兵把守关隘，断绝道路，防止中原战火波及岭南，毅然出兵占领了桂林郡（今广西桂平县西南）和象郡（广西崇左县），统一岭南，以番禺（今广州）为都城，建立南越国，自立为南越王，静观中原王朝政权的交替。
长期以来，史学界对赵佗自立南越国存在不少误读。有人认为赵佗此举是岭南独立政权与中原王朝的对峙。其实如果深入了解赵佗，我们就懂得，他的这一行为有两方面的重要意义：一是阻止中原战乱殃及岭南，二是防止岭南民族势力分裂动乱。本质是维护岭南的安定团结，这是一个智慧的政治家在特殊时期采取的理性举措。
二
奉汉称臣，魂牵故土，是处在秦汉风云中赵佗的重要决定和精神皈依。翻阅历史资料，笔者能深深感受到远在岭南之地的赵佗那颗殷殷的游子之心：中原故土，何者为君？故乡父老，是否安康？
公元前202年，五年的楚汉之争以项羽自刎垓下而告终，汉王刘邦当了皇帝。公元前197年，已是暮年的刘邦亲自率军兵临赵佗故里东垣城下，平定陈豨的党羽赵利叛乱，改东垣为“真定”，希望“真正安定”。这场战争的胜利，使汉高祖想起了控制岭南和南海疆土的赵佗。
刘邦问策丞相陈平后，委派大夫陆贾，带着刘邦的诏书南下番禺，封赵佗为南越王。刘邦是个原则性与灵活性并举的王，他消灭异姓王后，颁诏不再分封异姓王。但对赵佗，他采取灵活的招抚手段，毅然封赵佗为异姓诸侯王，为的是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
其实刘邦和陆贾谁都没把握，控制岭南千里之地的赵佗会接受汉朝的封号吗？
赵佗在番禺接待了汉高祖的使臣陆贾。陆贾宣读了汉高祖的诏书，刘邦在诏书中高度评价赵佗开发、治理岭南的功劳。陆贾讲述了汉高祖灭暴秦、剿项羽的功德，力劝赵佗以国家一统为大义，接受汉朝封王。赵佗坚定地接受了汉高祖赐的封号，甘愿“俯首称臣”。因为在赵佗的心里，他永远是故乡的游子，岭南永远是华夏疆土。从此，在岭南地区建立了多民族统一史上第一个具有民族区域自治性质的诸侯政权。赵佗在奉汉称臣的前提下，享有高度的自主权，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与中原保持着密切联系，使岭南地区的经济、文化迅速发展。
历史风云瞬息万变，西汉王朝的统治刚刚稳定，刘邦驾崩，吕后专权，她一改刘邦对少数民族的安抚政策，每每把南越贬斥为“蛮夷”，下诏不许给岭南“蛮夷”金属农具和铁器，对岭南进行经济遏制。
而此时的赵佗又经历了一次历史考验。他目睹吕后乱政，忧心如焚。一方面安抚岭南各部族，防止分裂；另一方面他先后派内史、中尉、御使三次赴京上书，恳求吕后以国家安定、民族统一为重，维护国家稳定和统一。但吕后不仅不接受赵佗劝谏，反而扣押南越使者，还诏长沙王出兵攻南越。赵佗实在忍无可忍，愤然自尊为南越武帝，发兵攻打长沙国边邑，对吕后统治以示抗议。
公元前180年，吕后去世，太尉周勃平息诸吕叛乱，迎立代王刘恒即位，史称汉文帝。汉文帝即位后，采纳陈平的建议，下诏按照汉朝诸侯王等级修葺真定的赵佗先人墓，置守邑，驻军把守，委派官吏每年代表朝廷奉诏祭祀。召见赵佗家乡真定的同族兄弟，授以官职，给予赏赐。然后，封陆贾为太中大夫，令其带着诏书再下番禺。汉文帝在《赐尉佗书》中，陈述了战争给人民造成的灾难，申明了维护国家统一的立场，表示愿意与赵佗摒弃前嫌，重修旧好。请赵佗罢兵，恢复赵佗南越王的封号。
其实，赵佗从来也没想分裂国家自立为帝。他一直在等待回归祖国的一天。
至今，留在南越国宫署遗址博物馆的木简，记载了赵佗从华北引种枣树的史实，而且对这些枣树每年结果、收获情况都做了详细记载。站在出土于南越国宫署古井内的这些木简前，在那至今犹润的墨迹中，我似乎读到了赵佗对故乡的眷恋和悠远的乡愁。这些枣树寄托着赵佗对故乡的追思。每当清晨，南越王总会走到这些带着故乡温度的枣树下，抚摸湿润的树干，遥望北飞的云朵，一年又一年。
赵佗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汉文帝的雄才大略和仁德胸怀，使赵佗十分感动。为维护国家统一，他立即罢兵，去掉皇帝礼制仪仗，奉汉称臣。并满怀深情写下了长篇的《上文帝书》。他表示：如今我在南越控百座城邑，地跨千万里，拥兵甲百万。为何甘愿对大汉朝俯首称臣，就是不敢背叛祖国，不悖逆祖宗。“老夫处越地四十九年，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他发誓永不称帝，永远做维护统一的大汉臣子。
每每读起赵佗的《上文帝书》，在字里行间品味赵佗心系祖国、心归故乡的情愫，感悟他对国家统一的深情，体会他和岭南五十万中原赤子们对故乡的归属感。一个“奉汉称臣”的承诺，不仅是一种封建的礼制，更是一份担当和归属。
陆贾回朝，回禀汉文帝。汉文帝大喜。从此，赵佗作为汉王朝的一位藩王治理南越，岁进贡赋，与朝廷保持稳定、良好的关系，对稳定汉王朝在岭南的政权、促进岭南的经济繁荣和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
如今，在广州市南越国宫署遗址博物馆内，我看到那一眼眼南越国时期的古井和那一条条灌渠的遗址，不难从中读懂赵佗为岭南造福、发展经济、关注民生的情怀。
赵佗平定岭南之前的百越之地，山高路险，交通闭塞，散居着众多越族部落，各部落之间“好相攻击”，经济、文化十分落后，不少越人还以树叶兽皮为衣，甚至赤裸身体，过着原始生活。
赵佗统一岭南后，成为最早推行“汉越一家”民族融合政策的智者，他自称“蛮夷大长老”，穿越人服装，结发头顶。起用一批少数民族人物拜相将兵，倡导中原人与越人通婚，他以身作则，让自己的儿女与越人结姻，中原官兵和移民尊重越人，开创了中原人与百越民族亲如一家的局面，在岭南实现了多民族和睦共存。
赵佗是发展岭南先进文化和生产力的先驱。他治理南越，用中原先进文化和伦理道德教化越人，倡导移风易俗，废除越人群婚的恶俗，推广汉字和汉语，使世代被称为“蛮夷”的百越人得教化，懂礼仪、善耕织，推进岭南文化的飞跃，越人部落实现了从原始社会跨越到文明时代。
赵佗还把中原先进的耕作技术、井灌和冶金、玉器加工技术、纺织技术传播到岭南。推广耕牛犁田、铁制农具，促进岭南农耕业的发展。他亲自帮助百姓打井修渠，发展灌溉。
赵佗是最早在南海确立主权的爱国名将，也是岭南地区造船业和航海业最早的推动者。他十分重视发展造船业和海洋采捞业，并以此促进南海岛屿的开发。文献记载：赵佗造大舟容三千人。考古发现证明，南越国的航船已到达非洲东岸，把传统史学关于汉代海上航行最远到达斯里兰卡的记录改写，把海上丝绸之路的开拓年代和最远距离大大推进一步。
四
真定人赵佗在岭南度过了81年。公元前137年，他走完了不平凡的一生，长眠在岭南。他的一生经历了秦、汉两朝八代帝后的统治。而在他身后，关于他和南越国，却给历史留下了诸多神秘色彩。
按《史记》记载：南越国“自赵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就是说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赵佗平定岭南，秦朝置南海、象、桂林三郡起，就算南越国肇兴了。这体现了西汉太史公对赵佗平定岭南功绩的肯定，证明赵佗是秦朝统一岭南的主帅之一，但从诸侯建制来看，南越国是在秦朝灭亡的公元前206年建立的。因此，赵佗作为南越王只有69年，而驻守岭南81年。
关于赵佗的寿命，史学界有各种猜想。他作为秦朝进军岭南的主将之一，当时的年龄不可能小于20岁，因此他的寿命至少101岁。可以说他是西汉历史上寿命最长、为王时间最长的诸侯王。
关于赵佗出生地，史学界也有很多种说法。著名历史学家蒙文通先生认为，赵佗可能是秦始皇时期向岭南的移民。其实，赵佗是真定人，其先人墓在真定府获鹿县（今石家庄市鹿泉区）赵陵铺，赵佗的昆弟都在真定。说明赵佗可能生在真定，他出生年代应在战国后期。少年时，他亲历了赵国名将李牧的抗秦斗争，目睹赵王迁听信谗言残害李牧导致国亡的历史。战争使他炼就戎马征战的本领，也使他深刻认识到战争之残酷及和平的意义。他之所以成为中国多民族统一史上最早倡导民族亲和、避免战乱的先驱，并在汉高祖、汉文帝时期两度奉汉称臣，与其少年时代的经历有关。他能征善战，但心向和平，这正是赵佗人性的光辉。
赵佗卒后，他的孙子赵眜即位，追谥赵佗南越武王，赵眜史称南越文王。赵眜死后，其子婴齐即位。婴齐死后，王位传给邯郸王后僇氏生的次子赵兴。
赵兴在位期间，汉武帝派使臣赴南越都城番禺。使臣与婴齐邯郸王后僇氏是故交，私下传达汉武帝旨意。而南越国相吕嘉借此诽谤邯郸僇太后与汉朝使臣私通，煽动叛乱，出兵杀了汉室使臣和南越国太后邯郸僇氏，私立婴齐长子赵建德为南越王，公开背叛汉朝。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出兵十万，攻占南越国都城番禺，诛灭叛贼吕嘉，废掉南越王赵建德。在南越国故地设置南海、苍梧、合浦、交趾等九个郡，又置交趾刺史部统领九郡，史称“交趾九郡”。交趾九郡的建立，使汉王朝稳定了对南部边疆的统治，同时，使儒家文化在岭南传播，进一步促进岭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
在广东和河北的地方志书中，收录大量赞誉赵佗功绩、凭吊赵佗先人墓的诗词歌赋，历代地方官员和文人墨客对赵佗先人墓都十分重视，直到明清时期，这里封土高大，树木苍茫，“烟树苍茫锁赵陵”曾被誉为古代“获鹿八景”之一。
2004年，石家庄市在赵佗先人墓园附近，创建了占地5.33公顷的赵佗公园，以纪念赵佗开发岭南、维护统一的历史功德。广东龙川县也创立了赵佗研究会，修建了赵佗广场。在赵佗故乡正定子龙广场，建造了反映赵佗治理岭南的大型浮雕。历史不能忘记赵佗，不能忘却他的丰功伟绩和爱国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