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先生及其先德昆季之二三事
发布时间:
2006年04月21日 来源:
中山政协 作者:铁城退士
一九四九年曾以此文奉祝先生七十寿辰,惜未刊行,今谨校订,以实“中山文史”,博雅君子幸而正之!吾邑旧以五桂山多神仙花鸟而得名。山川灵秀,文物蔚兴,不仅以理学辞章论,自黄泰泉而后,不乏闻人,如清末黄芑芗前辈,其较著者也。近如彼岸先生,不但为文章耆宿,而其情操,尤足为时流矜式。今夏躬逢先生七十寿辰,不能无一言以伸忭颂。
窃念史乘传贤,每上溯其世德,傍及昆季,所以明其所自出,并稔其花萼竞爽,用知非盛德高门,不足以诞育哲人。浩如于先生家德,耳熟能详,谨摭拾所知而纪之,先生其颔首乎?
民国十四年春,吾以父命拜先生弟八介弟志昂为蒙师,忝承郑师爱顾,课余得侍杖屦,为近郭郊游,其时无间昏旦,常进出于郑宅,而人物印象最深刻,则为滨澜太老师。少时屡就富室西席,邑中名门子弟多从之游。年届古稀,虽家徒壁立,而饮水读书,不改其乐,生平好笑谑而不伤于雅。即吾以小门生随侍,亦每为老人所玩笑。太老师晚年虔诚事佛,旦晚诵经礼佛,一
如苦行头陀。闲居好以长逾三尺之竹管烟筒吸烟,悠然自得。至于装烟点火,侍候多属其八媳妇,无人侍侧,则燃火置桌上,举烟斗就火,本极不便,而太老师不以为病。至其体禀高?,玉立亭亭,额颧光可鉴人,兼以事佛剃度,眉宇益形朗润,衬以炯炯双目,声朗如出金石,尤足助其不威而人敬畏之仪表。
当民国廿四年间,偶以敝戚因烟案为当局扣押县狱,而狱吏乃志昂师之仲兄健初先生,郑师函介,向之求援。拜见后,甫伸来意,而健初先生即詈吸鸦片烟者必非良士,且诟予为烟民请托,非君子之所宜,因谓:“令戚在狱一切起居饮食愿加意照拂,至求以上请当局,无罪省释,必不肯为,遂嘱予不必再事请托,速自返家诵习功课。”然不十日而敝戚已无罪省释矣。知其事者,咸谓健初先生曾于萧氏宅诞集时,力向杨子毅县长缓颊,并面托县府承审妥为之地,始得如是轻罚。而予再见健初先生面谢时,彼则谓此乃当局开恩,我实无功不应受谢。
健初先生乃彼岸先生同母弟,体格亦复相若,而其装束古怪,经常着布制中山装,足踏布鞋。说老实而侃直、不肯随便阿谀人。治狱时,一切饮食器用,必亲自督理,以杜下吏克扣。是时烟禁甚严,系县狱者十九为烟犯,健初先生特加意惠助,聘请学富而德醇者为狱医,妥为治疗。而以捐俸贷囚徒,并盖搭葵棚以居轻犯,因藉地坐卧,囚多染病;并广购卧具以妥其居处,群囚咸感之而诵其德。且以盛德服人,愚顽同化,虽破其枷锁,亦无一逸。德政为大吏所闻,下县按实,大加奖赞,誉为全国第一贤狱吏。而先生少时,却乃猛勇之革命党,曾偕其六弟佩刚,追随彼岸先生为有名之香军中坚人物。是时之屈为狱吏只不过好行其德,以嘉惠维护此一群精神名誉同时遭际摧残之不幸者耳。至于佩刚先生则是彼岸先生之异母弟、而业师志昂之同母兄也。少时随彼岸先生受业,故其学术出处亦与彼岸先生同。
彼岸先生乃滨澜太老师之长子,少即岐嶷有神童之目。
尝以八股文出众,获童子试冠军。
彼岸先生之祖母,迥非常妇,有女中丈夫之称。于滨澜太老师之朋侪,其学行俱优者。往往有截发留宾之美。而贫者虽给助膏火,未尝有德色。于诸孙中,独锺爱彼岸先生,彼岸自少至老,任恤成性,殆受慈训陶冶为多。因此,彼岸先生于其祖母,亦终身孺慕不衰。
先生亡命万里,足迹甚广,大约以夏威夷美东美西等埠为时较久。是时,或混迹为酒家佣或执教鞭,作育侨民子弟。曾在加拿大,因办华人工党以维护工人福利,挺身参与斗争,致为当地政府勒令出境,而先生未以此稍挠其奋斗精神。飘泊廿余年,汗血捕得之金钱,并迅手施与百金立尽。以故倦游归来,只带得几茎白发,两袖清风,身外压囊惟百十卷书。先生之倦归,为应杨子毅县长聘纂县志,从夏威夷首途返国。但任事未及一年,而日军已南犯邑境,所征集文献,多得先生事前移置安全之地,迨县境沦陷,先生曾一宽避居香港,然以蛰伏其故里濠头村为久。是时曾与其族人创办五峰中学,并自任教职。以经济所限,束修不足糊口。时澳门岭南大学分校欲聘先生为教授,先生则本始终其事之旨,未之肯就,于是此月薪五百圆葡币美缺,亦属他人,其高风亮节可见一斑。
浩如学识肤浅,不足以窥先生堂奥,然先生之学行,为诸前辈所推崇,每一篇出,洛阳为之纸贵。其所作“评广东文物展览会”各文,已震动当时文坛,主办是会诸公,群皆心折。如“新新乐府”之“走翠薇”固已一时传诵,远近知好,邮筒索稿无虚日。至近作“听卓仁机度平曲”古风又音节苍凉、浑雄秀雅,的是声情并茂之作。倘作食古能化,融汇古今者不足以语此。是以近膺县文献委员会主委,邑人咸以志事得人为庆。
郑道实先生尝谓彼岸先生一家都是革命党,吾因并谓彼岸先生一家都是活佛。其尊人滨澜太老师,且传弟子授法戒,因此当太老师七十生日,邑名士郑粤井作寿赞有“秀才和尚”之句。其平居亦常穿僧衣,寿终亦以僧衣成殓。至其次弟健初暨八弟志昂,都苦行念佛。即媚神建蘸联疏,亦都摈而不为,而持素食历有年,盖其心之厚于仁,不肯以中腹之欲,而戕生灵也!
今先生年虽已逾古稀,但精神瞿铄,康健如少年,既学粹而思纯,复践履平实,尤足为后学师表,并且淡泊自甘,贞不绝俗,尤迥异常人。际兹献寿良辰,敬?诚悃奉祝先生得无量寿,永为我辈宗师。
一九四九年六月二十八日初稿,是日即是先生公历诞日,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九日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