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儿歌
发布时间:
2006年02月27日 来源:
中山政协 作者:彭 家 驹
[center][B]第五首[/B][/center]
狗茧来来----------来抱壳.
三更讨蚬,
四更讨角.
关门关户捉狗虱.
捉几多喇?
捉阿筲箕拍阿笠.
“狗茧”:小狗. “茧”即蚕茧之茧.<<辞海>> “茧粟”条:
一,谓初生之犊。
二,(略)
三,以喻花之蓓蕾。
四,以状笋之初生。
正是这个意思。香山县下的人呼初生的小儿、小巧的东西都叫茧。
“抱”,粤俗谓鸡及鸟伏卵曰抱。
“壳”,这里特指鸡蛋。
“角”,田螺。田螺形如尖角,有时就叫做田螺角。
“阿筲筲”:一筲筲。香山县下的数词如此:阿个,两个,三个。。。。。。,阿个即一个,阿念去声。这一点由来已久。古人自魏,晋起,称呼他人的姓、名、字时,可于其上加一阿字,而不必论尊卑。“阿*”即指一个、一事或一物。
“拍阿笠”:“拍”犹及也;“笠”是雨帽。
这一首很费解。外地人读来,一定更莫名其妙。现在试译其大意于下:
[B]狗儿来啊,来啊,
来孵鸡蛋哪!
我到三更天,
要去摸蚬;
四更天,
要去拾螺。
此刻关好门户,
替你捉虫。
捉呀,捉呀,
捉满一筲箕,
捉满一立笠。[/B]
[center][B]第六首[/B][/center]
[B]挨辜乖,
挨辜大,
挨梯去何街。
河街有乜支揽卖?
有囡饿油烧饼卖。
卖牾晒,
置落床头畀得老鼠拉!
挨辜乖,
挨辜大,
挨惿去门楼耍饭奓。
阿爹耕田有谷?。
阿妈织麻做练裙。
阿家嗳!
绣朵牡丹花有勒,
牾爱绣朵芙蓉花树吗孖![/B]
“挨”:系背也,从手,矣声(见[说文])。倚亥切爱上声,系也(见[康熙字典])。
“辜“:负也,音义皆同辜(见[康熙字典]).负:背也,置项背也。古人以面对为礼,背向则恃、则失礼。背道而驰,是明显的抛弃行为。[尚书]:“杀不辜”,乃“杀未尝无礼的人”;[世说新语]“方正”。“以此负公”,乃“就为这个失礼于您”的意思。“辜”“负”两字的涵义,都从“背向”这种人体的动作引申而来。李陵[答苏武书]的“孤恩负德”,意应有别。
“挨辜”的意义是:拍击背负者。是妇女加诸小儿的动作。
“乖”是乖巧;“大”是长大。“乖”“大”是妇女对 儿女的愿望。([辞海]“情”条转引一注:“今殳以小儿 慧者曰乖,当是恳之转音.”)
“悌”,音体,小儿也。
“河街”,是靠河岸的街道。香山多水乡,河旁利便船舶、饮用、灌溉、洗涤等事,于是徒民相与建屋,集中而为乡村或圩市。案《广东新语》“地语”:
粤谓野市日虚。市之所在,有人则满,无人则虚;满时少,虚时多;故曰虚也。虚既廛也。“周礼”注云:“廛,市中空地也,既虚也。”
圩(虚)不是固定的,固定的就成市镇了。
“支揽“:支、分也;揽、营业之招?也。二字合起来讲,应相当于语的确分销店。儿歌里引申为商品(尤指食品)之意。乡村生活,自给自足,偶有需求,必为加工成品,如咸蛋、糖梅、鹅油烧之类。此类制成品,不但自己做来,一家数口食不了(多食也生厌),不如外出零购;兼且其中每出高手,各擅胜场,祖传秘方,五花八门,自己做来难已与比拟的。
“有囡”:有一些。
“要饭斋”:小儿一边游玩一边吃饭,饭粒撒下地上,
犹如佛教之施食仪式所见,谓之“要饭斋”。亦可与做“洒饭斋”。
“联裙”:丝或麻熟使之洁白叫做“练”。《后汉书》 《马皇后纪》:“常衣大练裙”。
“家”:香山女儿,称呼同胞姊为“家” “家姐”,不知是否以处女应分在闺阁在家室的缘故。广州话亦有“女崽之家”“姑娘家”的说法。
“勒”:勒早生原野,多年生,茎极叶柄,俱有向下之钩刺,叶身亦有短刺。这是真正的“勒“。李时珍《本草纲目》说它:
茎有细刺,善勒人肤,故名勒草。
勒有“抑“义。勒草钩人衣服使人猝止,与勒马、“亲勒六军”等是一种用法。《广东新语》“草语”:
勒,刺也。广人以刺为勒。
故“勒”在今天已不单指勒草,而凡刺皆称勒。
“孖”粤俗谓相连而成双者,如“一孖油炸桧 ”。
牾爱绣朵芙蓉花树孖。不要绣一枝芙蓉花是成双的——不要绣朵一枝并头莲。“牾”,逆也。
与牾、忤、迁互通,今人多写作“唔”。“爱”,好乐也。“芙蓉”,在中国文学作品里面,自古以来谐音夫容。
这是一首动人的歌,恐怕也是全广东妇女最常唱的歌(但辞名有出人)。孩子午睡时刻到了,而仍在眼睁睁的任性,妇女们便用?带负诸背上,走出外边去。“狈带“是粤语,古称襁,现在可写作背带,是乡间汉族妇人乐用的物件,简单地用地块一尺左右见方的布,四角分系一长三尺左右的布带,能够将小儿缚在成人的背上便行。孩子在背上极安稳,睡得好,有安全感,并不如有些学西学的人所说的,日后孩子会弄至骨骼畸型。妇女轻拍背上的小儿,一面哼着歌儿,小儿不久便睡熟了——这就是“挨辜乖”。纵然仍未入睡,妇女仍可双足走动,双手做事。于是好走到河边的街道上,说,那里有鹅油炸的烧饼出卖;说,现在你可不要买;说,等一会儿你睡着了,老鼠出来,咬著拖着烧饼便在你的床头上走过来、走过去了。但是孩子还没有入睡。于是她又吟咏自己系儿之乐,吟咏家有积蓄、衣裳漂亮,末了突然感怀为人妇、为人母的身世,把寄托转向待嫁女儿,劝令自重,慎勿轻许:
一朵牡丹花
花枝都是刺
人夸并蒂莲
我怕痴情累
请容许笔者在这儿说一点题外的话。笔者出世的那年(祖母现在告诉我),盆莲开了枝并蒂莲花,合家欢喜,以为吉祥。自此以后那两盘莲花直到枯死,未见再有同样的情形了。到藕塘挖些泥,切下藕节,用大瓦缸盛着种在庭前的院子里,是香山普通人家常有的摆设清供,虽在乡村,宅近田园,死时花木常在屋前后摇?,仍所不免,家里的那两盘莲花,我长大到读小学五年级时仍在。盘里的泥土有少少水,可以放两三尾小鱼游着,水与泥并不混和而浑浊,水是水,泥是泥,清澈可鉴。叶上的水珠滚动不休,微风之下,小孩子最爱捕捉。后来便与菊花、兰花、白兰及黄兰,同时跟叔父的心情一起萎掉了。这些植物都是先叔手植的。白兰、黄兰是木本,不是兰科植物;黄兰即金香木,还似十分稀罕,我至今未再遇过。“芝兰玉树,欲使其声与阶庭”,现在的我,只能手抚自己和弟妹的小儿小女而已。
牡丹本无勤,儿歌所云,证明脱离生物原理,也可以获致很好的文学意象。
[center][B]第七首[/B][/center]
[B]嗳姑乖,
嗳姑大,
嗳大姑嫁后街。
后街有鲜鱼、鲜肉卖,
重有鲜花戴。
戴牾晒,
儀落床头畁得老鼠拉。[/B]
民谣流入都市,日久必成都市文学的一部分;犹如乡下人住城市,成了半个城市人。我不敢妄自菲薄这样的都市文学。但个人菲薄不菲薄是一件事;而民谣之由乡下人带入城市,在不同的土壤里从此自生自灭,或则变种,或则湮没,却是另一件事。上边所举,即是由“挨辜乖”变成的“挨姑乖”。
“嗳”:呵护。嘘气使暖谓之嗳。中医有“嗳气泛酸”一词。
“姑仔”:姑娘仔。仔字不作崽、吇,后两字是男孩子,与女婴相对。“广东新语”文语”:
广州凡物小者皆?仔.
此沿用之。
这一首纯是女性的。由于“辜乖”这两个音未曾深究,又由于“姑乖”这两字简明易懂,冲口而出,随笔而来,遂自自然然边认作“乖姑娘仔”的意思,故全首通作对女性的口吻,有“嫁后街”“鲜花戴”一类的话。民间歌谣每有有音无字者,又每遇古音俚语,兼且四处流通,山音水响,一时并鸣,而本自同一母题。因之记录诠释,均感棘手,倘有失误,真可以自己原谅自己的了。况原歌现仍喧腾众口,必将不致因我的狂妄而?色。于是一点一滴地工作起来了。但“嗳姑乖”却是早年在广州时记下的,现在夹录于此,作为前面第六首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