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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任业务襄理创立商品管理制度

发布时间: 2007年04月29日   来源: 中山政协   

我在稽核部开始筹备推行一项新的计划。这计划就是创立百货公司商品管理制度。据考证,中国商业史从来没有百货公司这类商店,如果有的话,是开始于1900年,由澳大利亚华侨马应彪前辈创立的先施百货公司。

讲到百货公司内部的商品管理,我们的新新公司是百货业中第一家创立这一制度的,前所未有。这是我本人引以为荣的,其中经过,颇有详述的价值。它反映上世纪上半叶经商之道是怎么样的;新旧人事关系是如何微妙,怎样应付的。

四大公司的创办人全是广东香山在澳大利亚谋生的华侨,因此乡族关系,四大百货公司的重要干部可以说是清一色的香山人,不是同姓同宗,便是同乡同里,或亲戚朋友“横”和“纵”关系的结合。所以,公司的领导人就是家长,只要他吩咐怎样做,当下属和后辈的,毫无疑问一一照办,“守望相助,疾病扶持”,形成一股团结力量。货物管理,钱银交割,也凭个人的信用,没有制度。即使这样,营私舞弊的事件从来未发生过。因为,“一失足成千古恨”,无形中使人人都警惕不要自绝于整个家族和乡里。

不过,随着时代发展,业务扩大,新新公司的规模不断扩大,全体员工有800人,其中基干分子仅150人左右,换言之,有650人是雇用的。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其中不良败类自然难免,新都饭店就曾出现舞弊案。为此,董事会感到震惊,亟思设计加强管理。因为,与其事后补救,不如未雨绸缪,事前防备。他们嘱我为此拟定一个方案。我开始在脑海里酝酿。

新新公司的商场,行政最大缺点,就是没有统计制度。

中国老一辈的生意人,有一条很重要的经商秘诀,就是“未算买,先算卖”,在买一件货物入来之前,先要计算一下,如何将这件货卖出去,销路流畅否?利润合格否?

普通的小商店,只凭当权掌柜的精明,便可以应付裕如。因为借着他的经验和头脑,已智珠在握,不再需要什么制度,只靠他一人的直觉。

不过,时代进展,日异月新,像新新公司的规模,内里有26个部门,销售26种货品,等于26间小商店,兼收并蓄,包罗万有。

就以商品而论,有外洋的订货,有各省的土产,有本地的特制出品,并非少数人所能控制的,也非少数人所能明了的。是以,“商品管理”一科,是将各项大的小的货物,加以分类,加以纪录,可以统计其销路的动态,可以知道存货的多少,可以比较价格,是否合理,可以防范偷窃和破损,而及时补救。

“货如轮转,推陈出新”,就可以决定了一间商店的盈与亏。

“管理严密,制度完善”,就可以充分改进一间商店的前途。

我已知道,墨守成规是无法进步的,“守株待兔”式的生活,是无补于事的,唯有作出突破性的创作,才有作为。

终于,在我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构思,积极推行“商品管理”的制度。

“空中楼阁”的理想,如何促其实现?必须经过一番努力,妥善的安排。

从此,我将大部份时间,放在商场方面,有计划地,轮回地,到各部门巡视,一方面了解货品的种类,一方面体会职工的操作情况。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如果,不清楚货品的种类;如果,得不到各部人士的合作,那么,什么管理方案,都是难以实施的,更难收到完美的效果。

商场的职员虽然众多,仍可分成两大体别:干部级(即各部的负责人)和普通职工。

干部级的人数不过100多人,具有重大的影响力。可是,这班人都是老于世故的生意人,敏于事,善于言,还加上惯于察言观色,更会随机应变,精灵地,好似一只“水晶雕的猴子”,光溜溜,滑不沾手。

初时,我凭着直觉,以为纡尊降贵,跑到各部,向他们请益求教,总会有满意的收获,可笑得很,更可怜得很,竟无半点收获,交了白卷。

因为一般人的反应,都是曲意奉承,对我赞扬备至,什么才高学广,什么年少有为,令我受宠若惊,颇有飘飘欲仙之感。反过来,我细想一下,我怎可能有如此的十全十美?

当然,这是他们的高明手段,在六年之前,他们可以用不理不睬的方法,甚至给我奚落,给我嘲弄,令我知难而退。

现在,今非昔比,我的年事已长成,地位已不同,昔日的“吴下阿蒙”,将来可能提升,成为他们的上司。所以,“看风驶舵”才是万全之计,还是曲意周旋,保留后步,较为踏实。

矛盾地,他们又不明白我的真正动向,多少存有戒心,“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所以,他们存心敷衍,给我模棱两可的答案,供给些不尽不实的资料,虚与委蛇,聊以塞责,既不积极,也不消极,其实,在骨子里,是采用观望态度。

“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司空见惯的把戏,成为新人接掌职位的样板。

一鼓作气,扬威耀武,煞有介事;三分钟后,渐吹淡风;五分钟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新计划,新措施,只是口头讲讲,敷衍了事的官样文章。

他们大概在商场呆久了,养成一种顾客至上,唯唯诺诺的处世方式,有什么事,可以向上级请示,一推了之,以免自己伤脑筋,是上上之策。

万一推不成,脱不掉,而又不能不理,就把事情拖着,亦不失为一着妙棋。

因此,他们的态度,总是走老的路子,以敷衍作为应付手段,能推则推,能拖则拖,等到时间淡了,就不了了之。

自父亲去世之日起,我已开始留心新新公司内部的人事动态,尤其对高层的干部,谁的斤两多重,多少有点头绪,而且称得颇有准头。

我曾经找一二位具有影响力量的主任级干部恳谈,希望取得他们的合作和支持,作出示范式的倡导,打破各人的疑虑,给其他部门作个榜样。

可惜,那些人,没有诚意,诸多推托。原来充满希望和信心的我,这时不禁极端失意地,叹了一口大气。

普通的职员,胆小怕事,是情有可原,容易理解的,因为饭碗问题,有所顾忌,少做事,少烦恼;不做事,完全没有烦恼。

但是,他们追随我父亲多年,有密切的关系,位居要职,养尊处优,竟然也抱着得过且过的怕事心理、苟安态度,令我感到孤立无援的彷徨,继而又感到被轻视的屈辱,——初出道的娃娃,少不经事,吊儿郎当,我怎会和你一般地胡闹!

我在商场转了一圈,这时正是营业最热闹的刹那,职员们都忙着工作,谁也没留意这心绪不宁的我。

信步中,我不知不觉走出了新新公司的大门,到了南京路。虽说日过中午,阳光仍很旺盛,照得人人暖洋洋的。

路上行人特别多,熙熙攘攘,挤拥不堪。我漫无目的地独自逛了一段路,更觉心烦意躁。因为,车声、人声,混乱无章。整对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整个脑海,似涨得乱麻麻。

终于,跳上了一部空位的三轮车,回家去。

家,是温暖的窝,给我一份宁静的安适感。家园里的花,繁英满枝。蓬勃中,带着薰人陶醉的温馨;清淡中,呈现生意盎然的活力。在平常的日子里,心中定会兴起欣快的喜悦,漫步徘徊一番。

今天似乎例外,像走马般一刹那,急忙地,掠过了。

走入父亲的书房,严肃地,在他的遗像前站立,仰望了一会儿,然后,本能地,跪了下来,合着双手,祷告,说:“爸爸,我现在很彷徨,很苦闷,好像万缕千丝的绳结,一个连一个,无法解脱分开,请你给我智力,给我勇气。”

人生的道路,总是崎岖不平,荆棘满途。

那当你在道路中跌倒,谁来扶你一把?

我当时的处境,正是如此!

因为,对我有好感,或忠诚的人,未必具有真才实学的经验和本领,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心有余,力不足,爱莫能助。

相反地,有地位和才智的人,另有他们的打算,另有他们的用心,希望他们慨然伸出援手,那就难上加难。谚云:“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亲人尤狠于外人。”

确是令人灰心!令人寒心!

我不能否认,初出道,经验浅,受不起小小的冲击。不禁心烦意乱,思潮起伏,无法安静。

正在,难解难分的刹那,一阵轻微而悠闲的声音,从书房门外传来。听惯了,我知道是母亲的步伐。她进来,坐在一旁,很关注地,看了我一眼,母子连心,心灵沟通。便知道我是有了满怀的心事,她温柔体贴地,问:“在公司里,又遇上了困难?”

我愤恨地,说:“困难倒是小,我恨透这些自己人,个个故步自封,托词搪塞,不肯合作。”

此言一出,母亲眉头一皱,神色立即庄严了起来,冷冷地,说:“意气用事是极危险的!以后,对人要忍耐,谦让;对事要镇静,谨慎,知道吗!”

我羞怯地,低下头来,窝囊透顶,我的修养太差了。

母亲目光凝视我一会,继续再说:“你既然有困难,不要藏在心里,说出来,让我听听,想想办法。”

她的鼓励,令我豪气激扬;她的慈祥音韵,令我的焦虑一扫而清。

于是,一股脑儿地,将商品管理的改革构思,全部和盘托出。

母亲用心听,不住点头,说:“不错,不错,你能够在这短短时日,把握内部要点和缺点,足见你对会计研究,工商行政,很有心得。我想你的灵感,一定从潘老师的秘笈里,学得来。”

我得意地,回答:“是的,你怎会知道?”

母亲笑笑,又转回正题:“我不懂会计,更不明了什么“调查统计”,不过,原则上,你讲得有条有理。不如,这样吧,你起草一份意见书,呈给四兄,请他指示。他是公司的领导人,经验比你足,资历更比你高。如果,整个计划,经他批准,执行起来,就减少许多阻力。他们即使反对,也无能为力。”

我听罢,不禁恍然大悟,顿似“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什么只向前看,何以不向旁边绕一弯,而避重就轻,另辟蹊径!

母亲的话,指点迷津。有了主张,我心里已不再感到烦恼和困扰了,不如重新部署,准备接受新的挑战。

昨夜,睡得很甜;今朝,起得很早。

清晨的旭日,金华万丈,巍乎壮观,映得满园的树木,浮现一片彩色光芒,瑰丽而绚灿,象徵着活泼和动力,给我莫大的启示。

昨日,我感到失望;今朝,我感到振奋。

因为,我认为苦恼的问题,已找到了对策,心境为之轻松,景物也随着有异于往昔。

佛说:“大地河山,唯心所造。”

真的,世上“苦”和“乐”的差别,仅是一已心灵中的一种感受。

我沿着花园石径,意态悠闲地,绕行了一周又一周,别人以为我在散步运动。其实,我的脑海里,正在反复构思,如何厘定 “商品管理”的纲领。

晨风拂面,给我清新气息;朝阳和煦,令我精神抖擞。我沉思了一会,顿觉思路宏开,有了头绪。因为,公司商场,货品繁多,全部管理,一时难以办到,不如集中于一二重要部门,较易为力。

好像行军布阵,同一样的原理,先占下“兵家必争”的重要据点。由几处据点,就可以连成一条坚强的阵线。再由几条阵线的合围,便可以控制了全面的领土。

我的构思,先选择了一个重要部门,作为试验,既可以集中人力,专心锐志,又可以避免全面作战,避免刺激一般人的疑虑。

如果,试验成功的话,就逐步推进到全公司各部;如果,试验遇到阻力,或困难,那就加以改良,加以强化,直至善尽美。这样,既不会影响全局,又不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弊病。

我想通了实施的步骤,心头快慰,连忙回到书房,起草进行的细则,借着一时之兴,洋洋洒洒地,居然笔下万言,一挥而就,忘记了食早餐,也忘记了到公司上班。

昨天的我,充满患得患失的心情,连提笔,也乏力,有似千般重担。脑海中,一片空白,虽然绞尽脑汁,也煞不出一字一句。今朝竟创出奇迹,我不能不感谢母亲,给我的指示——“前路如果行不通,向旁边绕一个弯,就成啦!”

忠心的福婶,从幼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巡视了几次,见我一心一意,埋头写作,不食,不语,不修饰,不上班,不禁担心起来。

同时,令她最生气的,就是我全神贯注,对她视若无物,不理不睬,一反平常的亲热状态。终于,她旋风般,跑到楼上,向母亲报告了我的怪动作,说我变成一位“书呆子”了。

母亲连忙赶来查询的时候,我恰好写完《商品管理计划书》,不禁掷笔而起,举手伸腰,吐了一口大气,欢呼道:“早晨,母亲,我衷心多谢你,你来得正好。”

我的怪动作和话语,顿令母亲摇头,瞪了我一眼,说:“你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说:“我一口气,写出了商品管理改革大纲,太兴奋了。”

母亲也受到感染,惊讶起来,问:“真的?有这样快!”

我双手将稿子,送到她面前,得意地,轻轻地,说:“都在这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如假包换!”

母亲,嗳了一声,缓缓地坐下,悠闲地,一页又一页,细心阅读。我却静心屏息,等候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

福婶毫不等闲,已从厨房里,送来一盘早餐。热呼呼的白米稀粥,香喷喷的煎鱼饼,加上花生、海蜇、蚕豆和干丝四小类素品,令我饥肠辘辘,食欲倍增。

福婶望着我微笑,对我那种狼吞虎咽食法作欣赏状,我也向她眨一眨眼,吐一吐舌头(这是我幼时对她的顽皮表态)。她也会意点头,已不再生气了,习惯地,轻轻地,拨一拨我的蓬松头发,细声说:“你慢慢地吃吧!我上楼,为你准备热水,快来洗脸更衣。唉!这样大的孩子,仍然要人照料,真是……

我望着她刚健的身段,敏捷地走动,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我实在太幸福了!

母亲轻咳了一声,引回我的沉思。

她只简单地,说出两个字:“不错!”

但是,她想了一会,忽然又说:“你有没有考虑到,在商场哪一个部门先着手试办,这是极重要的!”

确实,这是最重要的环节。这倒是又一个难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计划所选定的理想部门,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

一、该部的上下各级人员要衷诚合作。

二、该部的份量,在商场方面,要有相当比重,因为,具有示范作用。太简单的部门(例如:香烟),即使办到,也不足为奇;太复杂的部门(例如:五金),那就吃力不讨好。

我想了一刻,顺口而出:“最理想的,是服装部门。”

母亲问:“何以见得?”

我胸有成竹地答:“服装部门的范围,占了楼下商场三分之二的面积,也是百货公司营业的生命线,换言之,可以影响整个公司生意收入的盈亏。以款色而论,有男士服装、女士服装、青年服装和儿童服装等四大类。以用品而论,那就非常广泛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无所不备,例如:帽、鞋、巾、袜、内衣和外服,甚至化妆美容,纽扣饰物,林林总总,花样繁多。”

我如数家珍般,数着不停。突然,母亲做了一个手势,叫我暂停,面有喜色,欣快地,说:“公司楼下商场,是‘小邢来弟’管理的范围,太好了,真是:皇天助你,心想事成。”

我听了,想了一想,满脸迷惘地问:“母亲,公司的高级职员,没有‘小邢来弟’其人,只有一位,叫邢德修,现任商场的营业主任。他是上海人。”

母亲同意点头,说:“对!对!对!正是他——小邢!”

我犹豫了一会,抱着不信态度,再问:“这位老哥,是个深藏不露,很难缠的角色。纯厚中,藏着精明;融和中,带着机智。我曾和他谈过几次话,结果所得,好象一只圆葫芦,摸不着边。母亲,您怎么会想起他?”

母亲抿嘴一笑,有点自负地说:“这也难怪你不明白,你父亲和他有一段很深厚的感情。他也是你父亲一手栽培出来,最得力的干部。所以,他以一个外人,毫无渊源,竟会擢升到公司高层的领导地位,并非偶然。”

旧事重提,母亲遂将当年父亲初来上海,被“请财神”(遭绑架)的一段惊险经过,详详细细,从头叙述,听得我喘喘其,汗流浃背,深为父亲感到幸运之至,能从凶恶的匪徒手上脱险,毫发不损,分文不花,允称奇迹,倘非上天之神,特别加以照顾,有可能吗?

母亲说了一段话,大概感到口渴了,却好整以暇地,捧起桌上那杯最爱喝的普洱茶,连喝了几口。我凑趣地,殷勤地替她斟满了一杯,静听她的后语,因为,这是在节骨眼上,怎能错过?

母亲莞尔一笑,表示嘉许:“这件事,涉及江湖凶险,你父亲主张为免卷入旋涡,招致后患,所以向治安当局请求,从轻处理。同时加以守秘,不作宣扬,知道的人极少。小邢的资质不错,人也聪明,并没有辜负你父亲的苦心培植。先贤有说:‘守口须密,防意须严。’他做得很对,你不要怪他。”

母亲语气一顿,思索片刻:“好吧,你挂一个电话到公司,对小邢说,我要见他,今晚7时,来家里吃晚饭。”我立刻遵命办妥。晚上7时未到,小邢已先时到达,手上还捧着一束很美丽而鲜艳的玫瑰花。奇怪了,这是我父亲最喜欢的花卉,他怎么知道?

他见了母亲,鞠躬行礼,态度恭谨。随即,他低声向母亲说话。我只见她连连点头,便带领他到书房去。亲友们都知道,书房是父亲生前的禁地,从来不接见任何人,甚至家中佣人,除了福伯和福婶之外,谁也未准踏入半步。

其实,书房里并无特殊名贵宝藏,只供着我第一位母亲梁绮文的遗像和她的亲笔日记,别无长物,谨是父亲养性怡情的静室。

父亲去世后,我们请名艺术家方雪鸪画了一幅油画像,挂在梁氏的旁边,日日供奉他俩所喜悦的鲜花。

红玫瑰是梁氏所偏爱,是以,我们深受感染,视为家族的唯一特别标志。

花,荟萃大自然的灵秀,给人类优美的感受和生活的乐趣。

花,可以表达真挚的情怀,可以比喻个人的品格。

我父亲的坟,下葬于上海联义山庄,当文化大革命时,被夷为平地。

现在,在雪梨的北区坟场,我们特别建立有“衣冠冢”,为父母留作追思,坟前都植有红玫瑰,保持先人遗爱,以志不忘。

当小邢见到父亲遗像,立即肃立行礼致敬,双手奉上鲜花,神色肃穆,虔诚恭敬,洋溢无余。由此可见,真挚感情的建立和对一个人的崇仰,是根源深远的,并非建立在一朝一夕的刹那间。

他能够知道我父亲的心声,能够了解我家的习惯,可不简单!

餐厅桌上,早已摆着精美饭菜。母亲上座,我和他左右两旁相陪。

小邢以前追随我父时间很长,和母亲见面机会较多,彼此认识亦深。是以,他尊称父母为“七叔”和“七叔母”,异乎常规,与众不同。而双亲也常常称他“小邢”,表示亲同子侄,源出一系。

小邢对我反为陌生,因为我进洋大学,读洋文,讲洋话。在他的心目中,我是洋派,会和旧一代的生意人,思想不同,格格不入。所以他对我说话,不着边际,甚至对我的态度,不消说,多少也筑起一条防线。

母亲和他,闲话家常,子女情况和父亲的往事,有说有笑,极为投契。我只有纳罕,作个耐心的旁听者。我好几次想提出公司问题,都给母亲的话,打住了。

好容易捱完这一顿索然无味的晚饭,母亲吩咐福婶,将甜点、水果和清茶,送到书房进用。各人都感到惊讶。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在书房里,我们三人,从新就坐。我偷眼一望小邢,神色有点紧张,而又茫然,大概他有点受宠若惊的困扰。母亲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打开闷局说:“小邢,这里有一份文件,请你细看一回,再给我一点意见。”

她随手将我放在书台上的计划书交到他的手上。小邢连忙站起,双手接住,并说:“是,是,是。”然后再坐下。全神贯注,细心阅读,一次又一次,反复再反复。然后,放在他的膝上,肯定地,说:“七叔母,这计划书很不错,倒有点新鲜朝气。什么人写的?”

母亲微笑,一指我,说:“是他!”

小邢顿时感到惊喜,又带着疑问,向我凝视:“是你!”脸上神色似乎有点不信。

这时,我心里感到自幸自慰,一切努力总算有了收获。“邢大哥,这计划书是我写的,今天我曾特别拜谒潘老师,请他指正。他的评语,也和你一样,足见你们两人,英雄所见略同……

我话未说完,小邢已急着插口:“哪位潘老师?莫非就是潘序伦老先生?”

我同意地,点头:“正是。”

小邢更感兴趣,问:“他并没有在圣约翰大学授课,怎会是你的老师?”

我有点自傲自豪的得意,说:“我曾在他的会计师事务所,业余服务了两年有多(即在圣约翰大学肄业的第三和第四年)。我们不独有宾主关系,且有多年师生的深切情谊。”

小邢听了,面露钦佩之色,说:“当年我在正始中学,曾受过他的教诲,仅一个学期,但印象深刻,仰慕得很。你真幸运,能得他的秘传,我倒没有你这般福气。”

我欣然,执着小邢的双手,诚恳地,说:“邢大哥,太谦虚了。你的会计造诣和经验,在公司之内,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我们艺同一系,我应该尊称你是师兄才对啦!”

一声“师兄”,立即将关系拉近了,膈膜也消除了。小邢对师兄的称呼,相当受用,喜上眉间,谦辞说:“岂敢!岂敢!”

“应该!应该!”我答。

母亲在旁听了我们的寒喧客套,不禁愉快地笑说:“大水冲散龙王庙,原来同是一家人,你们再不用太拘谨了。我去休息,你们师兄弟,尽情畅叙吧!”她带着得意而满意的笑容,悠闲地步出书房。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谈到深夜,始握手告别,谈的范围很广泛,并不限于商业的经营,连公司内部的人事和应该改革的事项也谈及。甚至,涉及文学的爱好,天南地北的掌故。

外表看来,他是沉默寡言的人,想不到,话闸一开,好像长江流水,滔滔不绝,而且极风趣,富蕴书卷气息。

我们的真诚合作关系,从此建立起来,并且约定,如果有事共商,我就到他的家里(马斯南路的寓所),详细检讨,谋求对策。

如此措施,其因何在?

无论任何组织,政治也好,商业也好,如果,推行新的改革,多少会受到一部份旧人的反对。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怀疑新的改革,会影响到他们本身的现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