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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公司存货枯竭面临停业危机

发布时间: 2007年04月29日   来源: 中山政协   

在上海沦陷八年中,金融混乱,通货膨胀,新新公司却能安然渡过,还比以前发达,业务更加蓬勃,是意想不到的奇迹。孙子兵法有句名言:“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以说是这个时期新新公司的写照,它就是在绝境中努力挣扎,闯出一条生路。

当八一三战役之后,国军退守,南京也失陷了。国民政府表示抗战到底,一迁武汉,再迁重庆,上海遂成为沦陷区,上海的老百姓成为无主孤魂,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仍然是英美法三国的势力,日本军队虽然领有四郊的地区,却未侵入租界。这是由于它对三国有所顾忌,关系还未破裂,同时又企图维持上海市面的繁荣安定,以免失去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

八一三战事结束,租界市面似比以前更为繁荣。江浙的富豪都搬到租界定居,苦中作乐。所有戏院、酒楼和舞厅都生意兴隆,处处满座,灯红酒绿,反映出乱世人心矛盾苦闷,醉生梦死,苦中作乐的心理变态。当时上海的金融相当混乱。国民政府虽然退守重庆,法币仍然在市面流通,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一样在上海照常营业,直到1942年汪伪政权成立“中央储备银行”,才改用中储票。流通在民间的老法币越来越多,票面越来越大,千元、万元已是小筹码,早已绝迹。新的额数总是十万元以上。生意往来,成亿成兆,不以为奇。普通家庭主妇买米买菜,都要用整捆的钞票,一捆钞票用绳扎好,加上银行的盖章注明数额,在市面交收,就可以不必再点数。因为纸币不值钱,捧着数捆钞票在公共场所往来,绝对不必担心有人来抢。

新新公司一天生意的收入,钞票常常堆成一座小山,用大麻包袋装好,用卡车送到银行。后来小的卡车也不够容纳,改换大卡车。有时一辆不够,还要增派一辆。以卡车运纸币到银行,穿街过巷,极为安全。此类怪现象,在沦陷时期的上海是司空见惯的。

由于纸币交收的手续诸多不便,银行想出一个快捷办法,改用银行的“拨款单”。所谓“拨款单”,即是银行发出的本票,其原本用处是银行与银行之间交拨款项的凭据。因而省却将大量纸币搬运的手续,只须在账面上彼此转账,快捷而省事。由于纸币泛滥,这种银行的拨款单在上海市面流通无阻,可以说,人人的口袋里都有一两张,所不同的是金额的多少,一般总是四五十万元,甚至几百万、几千万,作为真钞使用。当时上海人把在大众普遍通行的拨款单用方言的土音读作“八卦丹”。“八卦丹”是能医百病的成药,这也是孤岛时期上海人的一个幽默吧!

新新公司的生意太好了,存货一天比一天减少。因为在当时通货膨胀下,市民觉得买实物可以保值,不愿将花花绿绿的纸币存在手中,一般日用品和衣料等,有什么买什么,先抢到手为佳。今天买了一件东西,过了一段时间转卖出去,还可以赚钱。其实,并不是真的赚钱,只是纸币贬值的缘故。新新公司会计部每个月都有销货统计报告,仔细对比详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短短的一个月时光,公司的存货竟少了二分之一,尤其是欧美的舶来品都成为顾客抢购的主要目标。这种囤积保值的风气,吹遍了上海每个角落,有钱的人囤积贵重的货品,无钱的人只好囤积价廉的小东西,洋烛、火柴也不失为好对象。长此以往,不出半年,新新公司的业务就会停顿,因为内部存货被顾客抢购一空,好像吸血鬼一样,将人的血液精华吸光,剩下一空躯壳,那又何用之有?

若陶四兄身为总经理,感到事态严重,他召集心腹干部举行秘密会议商讨对策,因业务的虚实不能给外人知道,影响大局。那时我仍在大学念书,不过事关整个新新公司的前途,也间接影响我们家庭的投资利益,我也列席参加。我是资格最浅,年纪最轻,抱着学习态度,聆听他们的意见。他们都是我的兄长和长辈,在他们面前,我因人微言轻,很难得有机会能够发表和畅谈自己的意见。大家谈了半天,都没有建设性的方案,我失望地退席。晚饭后,我赶回圣约翰大学,但在宿舍里无法安静下来,因为公司的前途问题萦回在我的脑海。

我认为,做大生意应该有创新的勇气,不能墨守成规,畏首畏尾。我于是写了一份意见书呈给四兄,提出三点提议:

第一、把现有的纸币,包括每日的生意收入全部兑换黄金,换言之,自己的货被人买去,我们应买回黄金作补充。在任何动乱的情况下,黄金总是唯一可以保值的物品。当时上海通用的黄金,都是十两一条的十足赤金,也有一两一块的小金块。在市面通称,十两金条为“大黄鱼”,一两金块为“小黄鱼”。我主张把购入的黄金存入汇丰银行作抵押,然后购入英镑或美元外汇,作为海外订货之用。

第二、向英国、美国厂商签订大量订单,货品的种类有:呢绒、布匹、洋酒、香烟、五金、化妆品、瓷器和罐头食品等。这些货品可以贮藏,不受时节性影响,而且又是生活所需,不愁销路。最重要的是必须在三个月之内交货,运到上海,以济时需,如果太迟了,便失去了时机,接补不上公司商场的空虚。

第三、就地取材,向上海的外商洋行,如慎昌、祥茂、太古和怡和等接洽,尽量购入他们的存货。当然,我们要请有力人士帮忙,并且要出相当高的买价。从表面上看来,似乎很吃亏,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算盘,贵价买入,不妨贵价卖出,甚至贱卖白做,无利可赚,也不在乎。主要目的是应付不断前来的顾客,维持营业,货不能断,令顾客满意,更借此建立新新公司的商誉,表明存货充沛,经得起考验。

四兄读完我的献议书,很满意,不过他并不乐观。他认为和外商洋行谈生意不容易,好像与虎谋皮。他们比我们更精明,要价最高,让我们把他们仓底积存的旧货买去,算起来很不合算。

这点我也想到,我找到一位有力人士出面,帮助克服这个困难。他就是大卫·汤臣DAVID THOMSON律师。大卫虽然是澳洲人,却和父亲有一段很深的渊源。他的妻子司徒敏儿是我的义姊,年青时在昆士兰,因为种族婚姻问题,和自己家庭长辈闹翻,幸得父亲仗义执言,从中排解,还收容并成全了他们。后来他们到上海结婚,大卫在上海执业,时来运到,成为当地大红大紫的有名外国律师,周旋于华洋高层社会和商场,名利双收。但他俩并不忘本,对父亲敬礼有加,感恩报德,有求必应。

去年前,汤臣夫妇曾回到澳洲,投入政坛活动,巧合得很,于上月由政府委任为驻上海商务专员,为澳洲工商业谋求发展。他们曾来我家向母亲致候,敏姊和我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姊弟关系,但她对我关怀备至,远胜血亲骨肉。这大概是出于她铭感父亲当年对她的爱护,在众弃亲离的孤独困境中促出援手的缘故。当我透露出和汤臣夫妇这段关系时,四兄大喜过望,嘱我尽快与他们联系。

大卫对于商业门路比我更熟悉,他很乐意出力,他帮了新新公司一个很大的忙。他为我们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为了应付目前危机,他特别批准给新新公司澳洲米和面粉各5000包,全部按照公价。那时米和面粉价格有涨无跌,而且以后还有配额,无形之中,为我们新新公司财源滚滚而来开辟了一座金矿。米粮问题解决了,内部人心大定。

第二件是向欧美名厂订货,他认为在香港采购更为便捷。因为香港的洋行存货多,正愁找不到大主顾,因而要价不会太高,而且离上海近,运输日期短,何必舍近而图远,反向英国和美洲着手?

新新当局接纳了他的全部提议。四兄立即率领四位干部赶赴香港,在短短十天之内办理收购工作,把全港适合我们的货品全部买清,一部份用银行信用状付款,另一部份用押汇保证,共达50万港币之多。当然其间系由敏姊和大卫的保证,大有力焉。

新新公司得了这大批货品,运到上海时,已经利市三倍,只卖出一小部份,就还清一切贷款,余下的等于净赚的溢利。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们很珍惜这批基本存货,谨慎贮藏,待价而沽,作为复兴的本钱。

我们永铭大卫雪中送炭的支持。后来两年任满,他回到澳洲,我们仍保持联络。

经过两年的努力,新新公司已经脱胎换骨,有了稳固的经济基础,拥有不少欧美名厂的产品,他家皆无,唯我独有。如澳洲的羊毛毯、羊毛衫(外套和内衣)、干果、牛油、饼干、面粉,堆满了货仓。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海运中止,欧美来货绝迹,这些商品更是奇货可居,简直是一本万利,日涨夜大。在当时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谁有存货,谁便赚钱愈多,实力也更坚强。由于资金充裕,新新百货公司除经营百货之外,另向工厂、地产和银行业发展。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这诗句可以比喻新新公司在沦陷区的命运。如果没有大卫和敏姊热心地扶我们一把,恐怕整个事业已经不能支持下去。父亲为我们种下的种子,留给我们丰硕的果实,能不相信因果的循环吗?